从恩施到宜宾看黄庭坚谪居六年的诗书年月

liukang20242周前 (04-17)166.SU吃瓜620

光绪二年版《黄山沟诗全集》黄庭坚像

四月中旬，春深。我随《黄庭坚在宜宾》的制片人、主创李铁流和闫冰两先生，高铁动车从川南的宜宾北上成都，再由成都南下重庆，又由重庆东行到恩施。出站打上网约车，先用川普与驾驶员说话，等咱们在车上坐定后，咱们讲宜宾话，鄂西恩施的驾驶员说，你们是四川人。一听驾驶员的话，连翘舌、儿化都与宜宾川话附近。这让我惊异，更为惊异的是，恩施的车牌打头是“鄂Q”，而我日子的宜宾车牌打头是“川Q”！

几近1000年前的江西修水人黄庭坚串连的两方土地，竟如此天然如此偶然地联络在一起，跳过近千年，连续至今。

黄庭坚在宜宾撰书的《苦笋赋》及部分

一黔南道中三年谪居

宋绍圣元年（1094年）十二月，黄庭坚（1045年至1105年）因修《神宗实录》即俗称“铁龙爪案”被人所诬，谪授涪州别驾、黔州安顿。

涪州，今重庆涪陵、长命（宋·乐温）、武隆（宋·武龙）；黔州，今重庆彭水、黔江（还羁縻今贵州一大部分）。那么，咱们怎样会榜首站到湖北的恩施呢？恩施，宋时置施州。涪州、黔州，包含黄庭坚在黔州安顿时曾活动过的施州、夔州（今重庆奉节一带）、忠州（今重庆忠县一带）都属夔州路。而黄庭坚在恩施留下的一首诗（或许是在恩施写的榜首首诗）《和答元明黔南赠别》中的“黔南”又是怎样一回事呢？宋制根本沿袭唐制，宋时的施州一地是唐时黔中道所辖。黄庭坚诗又尤以唐杜甫诗为圭臬，因而对唐准则、唐地舆熟稔在心。诗题中的“元明”，是黄庭坚长兄黄元明。据载，黄庭坚贬谪涪州安顿黔州时，长兄元明一向陪同左右。总算到了分手时，黄庭坚在恩施写了《和答元明黔南赠别》。此七律首联“万里相看忘逆旅，三声清泪落离觞”，既见诗人谪贬心境，也见黄庭坚与黄元明兄弟情意。

远离故土亲人和政治中心，孤寂不免，兄弟亲情便特别重要。绍圣三年（1096年），黄弟黄知命来看黄庭坚，黄又写下《谒金门·示知命弟》“山又水，行尽吴头楚尾。兄弟灯前家万里，相看如梦寐”。不只如此，黄庭坚还扩大了这种情意。入峡时写下的五首竹枝词，其间有“鬼门关外莫是远，四海一家皆兄弟”，便是注脚。

有宋一朝，文人的日子尽管比之前之后的文人好过一些，几乎没有经受过屠戮和诛族事情，但文官的谪贬则是常态常事。作者曾写过一则关于苏东坡的短文，文中称苏是“漂泊官员”。即使黄庭坚没像他亦师亦友的苏东坡那般的惨，可是在他生命的最终十年，就有整整六年在今鄂西、渝东、川南、川西诸地的大山大川里漂泊。从京城来到穷山恶水，心境欠好是天然的。因而，这种“三声清泪落离觞”和“从此频书慰断肠”的哀伤和沉郁，大致构成了这一段时刻黄诗的主旋律。

《谪居黔南十首》，恐怕是黄庭坚在黔州最重要也最著名的十首五古。这十首，触及许多事情与面相。榜首首“相望六千里，六合隔江山。十书九不到，何用一开颜”，最能闪现黄庭坚谪贬时的总心境：百般无奈却又胸襟万里。第七首“啧啧雀引雏，梢梢笋成竹。时物感情面，忆我故土曲”。见兹地兹景却远眺故土，不由自已。第九首“轻纱一幅巾，小簟六尺床。无客尽日静，有风终夜凉”，苦中作乐，禅意十足。黄庭坚从小学佛，很有心得。清人翁方纲在黄庭坚的（听说是）自画像后题识：“似僧有发、似俗无尘，作梦中梦、见身外身”。学梵学禅，黄庭坚不管在黔州，仍是后来到戎州，于寺庙、和尚、内典都一向萦怀于心。如在成都写的《成都府慈因忠报禅院经藏阁记》、在峨眉山写的《铁罗汉颂》等。而《送昌上座归成都》“个是江南五味禅，更往参寻莫担板”句，更是其学禅心得的外化。

初到黔州（今重庆彭水），黄庭坚住在郊外的开元寺摩围阁。据清印《黄山沟诗全集·豫章先生遗文》卷五一文，有“黔州开元寺寓舍怡偲堂阅旧书”，可见黄庭坚在黔州谪贬时仍然心净。另外在黔州写下的《论杨椿》、《忠州复古记》、《黔州黔江县落款记》、《朋乐堂记》、《黔南道中行记》等，特别是《忠州复古记》，更能够一窥黄庭坚其时的心境。《忠州复古记》又称《四贤阁记》。文中有记：忠州“唐贞观八年始为忠州，其地荒违瘴疠，近臣开罪，多出为刺史、司马”。忠州于唐一朝，曾接收了谪贬唐官四公，分别是刘晏、陆贽、李吉甫、白居易。刘尚书贬此一年死、陆宣公贬后十年死、李忠懿公居六年，白乐天居二年。黄赞四公“俱贤”，写下《四贤阁记》以发思古之幽情，抒自己际遇之不平。不过，“陆宣公贬后十年死”还真一语成谶。黄庭坚绍圣二年（1095年）五十一岁谪贬涪州，后至崇宁四年（1105年）六十一岁死，正好十年。

人生命运，许多时分真由不得自己。还好，黄庭坚在涪州留下的诗文和题记，仍然于今示咱们某种天机与启示。在今彭水县乌江东岸尚存的黄庭坚反常遒劲的“绿阴轩”摩崖石刻，就如其时一般，即使处贬地也生机盎然。“绿阴轩”后来成为“摩围书院”，成为僻地彭水文明进化的标识，与黄的诗文和行迹永久地留存在彭水的前史书簿里。

彭水黄庭坚题刻：“绿阴轩”

黄庭坚诗酒沟通的流杯池石刻。

二涪陵西去客戎州

元符元年（1098年）三月，因表兄张向到差提举夔州路常平，“避亲嫌”，以涪州别驾安顿于黔州的黄庭坚，再迁戎州安顿。戎州即今日的宜宾。

从彭水（即其时黔州）到涪陵，在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其时，是适当久远的一段旅程，再到距京城愈加悠远的戎州，溯长江上水就必须在涪陵上船。咱们一行，远道来到涪陵白鹤梁水下博物馆，便是专门要看黄庭坚在白鹤梁的题刻。惋惜的是，白鹤梁水下博物馆从上一年的十二月开端一向修理关停。黄的再迁是由于表兄张向为己避嫌的私心，故此，黄庭坚从涪陵西去的心境可想而知。五月从涪陵启航，六月抵达宜宾后，据光绪二年（1876年）所印之《黄山沟诗全集》所附年谱，里边称“居住南寺，作‘槁木寮’、‘死灰庵’”。

不过，到了宜宾后，由于川南一地民俗淳朴，物资丰盈，黄庭坚很快消退了“死灰”心，在宜宾写下许多赞许当地景物民意的诗文，如《对青竹赋》、《煎茶赋》、《安泰泉颂·姚子雪曲》、《苦笋赋》等。其间《苦笋赋》中的“僰道苦笋，冠冕两川。甘脆惬当，小苦而反成味。温润细致，多啖而不疾人”句，不只是黄其时心境的自侃，更成了今日宜宾特产的标签。由于宜宾与文明厚积的成都、嘉州（今乐山市）、眉州（今眉山市，“三苏”的出生地）相对较近，也让黄庭坚有了更开阔的视界。从元符元年（1098年）六月到徽宗建中靖国元年（1101年）正月，就黄庭坚的诗、文和书法，他的宜宾生计为其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。

笔者依《黄庭坚全集》的查询计算，黄在宜宾写诗约八十首、文赋约二十篇、题识约十条、信札约十通。这组数据，远远大于黄庭坚在黔州所写的诗文数量。诗有五古、五绝、五律、七古、七绝、七律，文有赋、记、论、序、题等。不只数量、体裁硕丰，并且诗文的气候也有了很大的改变。例如《戏赠家安国》“家侯口吃善著书，常愿执戈王前驱。朱绂蹉跎晚监郡，吟弄风月思天衢。二苏平生亲且旧，少年笔砚老杯酒。但使一气转洪钧，此老矍铄还冠军”。此诗作于元符三年（1100年），谪贬宜宾三年后，现已见不到黄庭坚初来乍到时的“死灰”，而是一派老不服输、一派精力振奋的姿势。又如《次韵李任道晚饮锁江亭》一诗，黄公写道：“西来雪浪如炰烹，两涯一苇乃可横。忽思锺陵江十里，白蘋风起縠纹生。酒杯未觉浮蚁滑，茶鼎已作苍蝇鸣。归时共须落日尽，亦嫌持盖仆屡更。”此诗可见，在宜宾的黄庭坚现已过得适当的润泽，茶酒人生。不管风波多高多大，都能够“两涯一苇乃可横”。

如此旷达向好的姿势，能说黄庭坚在宜是贬官吗？这首诗虽比不上苏轼的《行香子·述怀》中的“何时归去，作个闲人。对一张琴，一壶酒，一溪云”那般的旷达，诗中所闪现的高标和随性，在黄诗里亦不多见。

宜宾，秦、汉称僰道，梁、隋、唐称戎州，黄庭坚谪贬时仍称戎州。黄于此三年，对当地的前史、人文、地舆、习俗都给予了满足的重视和必定。他在《故僰道廖君画像赞·序》里讲，廖仲良迁僰道之后，买山耕耘，数年之后已富十倍，然后办儒学，其子廖琮登嘉祐二年（1057）进士弟，“戎人仕于朝，自琮始”。这段考证，填补了宜宾文明史和教育史的空白，能够说假如没有黄庭坚这篇文字，咱们或无从知道，宜宾在唐仍是一块远离文明中心的羁縻之地，如安在宋朝快速融入华夏文明，或者说快速融入成都文明，以及这一前史进程中发生了哪些重要事情。现实也是，正是他在宜宾的影响和教化，在其脱离戎州十年后的政和四年（1114），一个带有蔑称的“戎州”改名为“叙州”。何谓“叙”？《说文解字》“次弟也”，也便是本来没有脱尽“西南夷”的边地宜宾，从此如《尚书·皋陶谟》所说，“天叙有典”地进入到了华夏文明之列。黄庭坚的第二十九世孙黄德华在《裔孙太华祭庭坚公函》中称其先祖黄庭坚“种德巴蜀”一词，很好地阐明晰黄于戎州三年的教化含义。

刘火钢笔写生《流杯池》

黄庭坚在奉节曾题有西山碑文，此为奉节白帝城一角。

三青衣城中书老杜

于大宋一朝，虽然“安顿”在贬谪中还算较轻的一种，可是于安顿地，没有官廨得自己找居处（听说还禁绝进城），黄庭坚在黔州在戎州一开端便是旅居寺庙的，又不能随意走动。不过，在宜宾的黄庭坚，到过嘉州、眉州、泸州，到过成都府，并且留下许多诗文、题识。最重要的一件事，便是到丹棱（今丹棱县）筹建大雅堂一事。

在宜宾，写于元符三年（1100）九月的《大雅堂记》开宗明义：

丹棱杨素翁，英巨人也。其在州闾乡党有侠气，不少假借人，然以礼义，不以财力称长雄也。闻余欲尽书杜子美两川夔峡诸诗刻石,藏蜀中好文喜事之家，素翁粲然，向余请从事焉,又欲作髙屋广楹庥此石，因请名焉。余名之曰“大雅堂”。

丹棱，宋属眉州，今属眉山市。杨素翁，丹棱人，乡绅巨贾，赠散朝大夫。由于喜文，约请谪居戎州的大诗人大书法家抄写的杜甫诗作，刻石保藏在他专门为此建的“髙屋广楹”不朽留念。在这件千古雅事完工之前，黄庭坚还专为此事《与杨素翁书》两通。一通写道“所须写老杜诗，青衣城中昼日尽为来宾所夺，衣灯不方便老眼，且遣此三人回，舟中写得，到处奉寄，必不贻人笔怪也。”“青衣城”即今眉山市中心城区。信札中所说的“两川夔峡诸诗”是一个海量。据清人杨伦笺注的《杜诗镜铨》二十卷，其间从卷七至卷十七共十一卷为两川夔峡所写。杜诗一千四百多首，其间两川夔峡约有八百余首。更重要的是，杜甫在夔州（今奉节）所写的七律如《秋兴八首》、《咏怀奇迹五首》等七律，是七律的天花板。“尽书”这海量的杜诗，足见黄庭坚对杜诗的敬重。岂止敬重，几能够说是心悦诚服。这通信札，还阐明黄庭坚的书法在其时已是洛阳纸贵。日间书写杜诗的，还没有刻石便被人抢去，只好顺岷江而下回来宜宾的船中持续挑灯夜战。

提到黄庭坚赴丹棱筹建大雅堂，便不管如何得提到黄庭坚的书法。黄庭坚书法为“宋四家”之一，而其书法的哗变，则是从谪贬黔州、戎州，特别是从戎州开端的。明人毛晋编订的《山沟题跋》里有则《跋唐道人编余草稿》。文中写道：“然山沟在黔中时，字多随意弯曲，意到笔不到。于僰道舟中，观常年荡桨，群丁拨棹，乃觉少进，意之所到，辄得用笔。然比之古人，入则重规重矩，出则奔轶绝尘，安能得其似乎耶？”此段话最重要的是，五月到六月，从涪陵上水来宜宾舟中，看到众船工奋力划桨，所以创意乍现、所以彻悟忽然，从此黄庭坚的书法除了力敌千钧外，构字之张扬，字形之奇诡，成为他人不行代替的法帖珍宝。第二，黄庭坚书法的哗变经历过在黔州三年的预备。第三，在僰道、在戎州，黄庭坚曾编过自己的一部书法集。在《山沟题跋》卷九里还录有黄庭坚脱离宜宾那一年，即建中靖国元年（1101）所写的若干关于书法的题跋，特别该年四月写的《元祐间大书渊明诗赠周元章》之二所讲的：“观十年前书，似非我翰墨耳。年衰病侵，百事不进，唯觉书字，倍倍增胜。”更能见出，黄庭坚对自己在宜宾所写书法的自豪与自豪。

惋惜的是，咱们今日现已找不到这部“草稿”了。黄庭坚与杨素翁协作的大雅堂的原迹相同不见。稍可安慰的是，丹棱的大雅堂，于2014年重建，黄庭坚的书法真迹也能够在宜宾的“锁江亭”和“流杯池公园”的石刻上看到。最让人振奋的是，据宜宾的黄庭坚学者的研讨，2010年以4.368亿元拍卖成交的《砥柱铭》极有可能是在宜宾写下的。

黄庭坚书法《砥柱铭》（部分）

四跳过空间与时刻的相连

从恩施到宜宾，黄庭坚谪贬涪州别驾、黔州安顿三年,再迁戎州安顿三年，一共六年，却成果了黄庭坚一生中极为华彩的华章！

唐置剑南道东川与西川，北宋（南宋大致相同）设成都府路、梓州路（戎州属）、利州路、夔州路（涪州、黔州属），元置“四川省”，本文所写的“从恩施到宜宾”里的一切地名和辖地，明朝之前都是一个行政大区，直到明朝把恩施划出与湖北，1997年重庆及原川东诸县划出大四川。一路走来，咱们没有丁点语言障碍（且自身便是西南官话方言区）。不同的是，我在恩施和涪陵坐网约车时问驾驶员知不知道黄庭坚，无一人能答。但在我日子的宜宾，那就不一样了。由于，宜宾有黄庭坚留下的“锁江石刻”、“流杯池”等宋代遗址，还留有后人为留念黄庭坚修的“吊黄楼”。